游清园论书稿
纵观中国书法史,完全是继承和创新的发展史。其一,二王影响。二王既出,从者如云,甚至有“书不入晋终不古”之说,其书法成了后世书法创作的宗则。承家学的智永全继羲之衣铱,虽然创新欠佳,但不失一代宗师;即一篇《书谱》而名重书史的孙过庭用笔精妙,深得二王风神;以“峭拔”“姿率”巍然北宋书坛的米元章遍临二王,吐故纳新,是二王的集大成者;“用笔千古不易”的赵孟钤谠忠淮蜗破鸲跏榉绲母叱保刮也徽竦氖樘秤制鸩ɡ剑?lt;span lang="EN-US">“秀逸”、“淡远”的董其昌精研二王,影响至清;“一生吃着二王饭”的王铎硬是把二王转到雄强一路上,开二王新风,甚至有“后王胜先王”之说。其二,颜体传播。厚重、浑穆,“忠义贯日月”的颜真卿创下了雄浑、崇高的书风,后世仿者亦大家辈出:如“颜筋柳骨”的柳公权、“宋四家”之首的苏东坡、人奇字古的傅山、拙中见巧的何绍基、有“肥墨宰相”美誉的刘墉,以及钱沣等。其三,碑版继承。清代碑学大兴,人皆共知,然这些碑学大师是否都在凭空制造“碑体”,答案显然是否定的。他们无不从先秦、汉碑、魏碑中吸收营养,熔化出新,创出了“尚碑”的清代书法。
对黄庭坚的“点铁成金”、“夺胎换骨”的艺术主张历来褒贬不一,甚至贬多而褒少。王若虚云:“鲁直论诗,有夺胎换骨,点铁成金之喻,世以为名言。以予观之,特剽窃之黠者耳。”把黄庭坚作诗说成是“剽窃”。纵观鲁直诗歌,那有剽窃之嫌?若把中国的文化传承、诗词的因革沿袭说成是“剽窃”的话,那么,中国任何年代的文化无不在“剽窃”前代。相反,“点铁成金”、“夺胎换骨”正是中国古代文化包括诗词书画发扬光大的核心所在,在学习、借鉴、继承前人优秀成果的基础上进行超越、创新,这正是古代文学创作的一条基本规律,亦是书画创作的必经之路。这是每位作家和艺术家都无法回避的问题。正如刘勰《文心雕龙》云:“古来辞人,异代接武,莫不参伍以相变,因革以为功”(《物色》)。“楚之骚文,矩式周人;汉人赋颂,影写楚世;魏之制度,顾慕汉风;晋之辞章,瞻望魏采”(《通变》)。
《经伏波神祠诗》为山谷因其弟嗣直乞请而书的刘禹锡诗大字行书长卷,系晚年得意之作。纵观此卷,笔酣墨饱,笔力圆健,神完而气足,浑穆而韵雅,畅达处无不痛快淋漓,收敛处无不卧虎藏龙。在结体上以纵势为主,多右仰欹侧,极具动感,偶有横势,扁之又扁,对比强烈;收放夸张,聚散明显,收者力量内蕴,养精蓄锐,躬耕于南亩,放者畅达伸展,长枪大戟,决胜于千里。在用笔上线条饱满,笔力雄强,篆籀之气充溢,长撇长捺长竖一去千里,散点短横短竖浑健静穆。
《诸上座帖》可谓山谷狂草顶峰之作,人书俱老,已臻化境,达到了随心所欲、心手俱忘之境。结字大开大合,情到笔到,收放自如,如有神助。用笔狂傲奇崛,挺拔刚毅,深得“以劲铁画刚木”之风姿,散点、长线、曲绕三者结合巧妙,真乃天成。用墨上燥润相生,浓重的墨块与遒劲之长线形成鲜明对比。章法上字字相连紧密,行行互让有致,穿插错落,计白当黑,“同自然之妙有,非力运之能成”。
颜氏家族以儒雅传家,重在学识,至颜真卿则“举集于君”,即颜氏之家学传统至颜真卿始融会一体,并且有了发扬光大。故此,颜真卿喜于名流、文雅之士交游,诸如高适、岑参、徐浩、郗纯之流,又与陈郡殷寅、河东柳芳、河南陆据、兰陵萧颖士、赵郡李华、汝南邵轸、邓州赵骅等更是意气相投,脱略行迹,成为莫逆之交。《新唐书》卷二百二《文艺中》记“时人语曰:‘殷,颜,柳,陆,李,萧,邵,赵’以能全其交也。”颜真卿还曾多次问书张旭,又曾和怀素在洛阳论书,有所谓“夏云多奇峰”、“飞鸟入林,惊蛇入草”、“折壁之路,一一自然”、“何如屋漏痕”等巧语妙句。
“颜体”楷书初师二王、褚遂良,后从张旭得笔法,参用篆书笔意,雄浑刚健,方正庄严,古法为之一变,为书史所重,其“以肥为美”之厚重书风与“二王”“以瘦为精”之书风大异,故颜真卿在书史之地位几与“二王”比肩。颜真卿为人耿直,忠于朝廷,忠义贯日月,书法亦然,其刚健丰伟,气宇轩昂之势最能反映盛唐之繁荣而富有生机的社会风貌,被称为“唐代之书”。近人马宗霍先生在《书林藻鉴》中指出:“唐初脱胎晋为息,终属寄人篱下,未能自立。逮颜鲁公出,纳古法于新意之中,生新法于古意之外,陶铸万象,隐括众长,……于是卓然成为唐代之书。”
《麻姑仙坛记》愈见老辣,博深。孙承译《庚子销夏记》卷六评曰:“字形大如指顶,笔笔带有隶意,鲁公最得意书也。”王澍《虚舟题跋》认为:“颜鲁公书,大者无过《中兴颂》,小者无过《麻姑坛》,然大小虽殊,精神结构,无毫发异。熟玩久之,知《中兴》非大,《麻姑》非小,则于颜氏思过半矣。”“盖已退笔,因势而用之,转益劲健,进乎自然,此其所以神也”。
《大唐中兴颂》书于大历六年(771)六月,晚《麻姑仙坛记》两个月。文为元结所撰。颜真卿为老友铭石恭书其颂国中兴之文,方正平稳,大书深刻,用笔浏漓顿挫,雄厚端严。王恽《玉堂嘉话》称之“雄伟如驱千里骏马,倚山丘而立”。郝经《陵川集》也说:“书至颜鲁公,鲁公之书又至于《中兴颂》,故为书家规矩准绳之大匠。”
和颜真卿并称“颜柳”的柳公权书宗于颜,素有“颜筋柳骨”之说。苏轼《书唐氏六家书后》中说:“柳少师(公权)书,本出于颜,而能自出新意,一字百金,非虚语也。”朱长文《续书断》也说柳公权“盖其法出于颜,而加以遒劲丰润,自名一家,而不及颜之体局宽裕也”。
纵观《多宝塔》碑,整体秀美刚劲,清爽逸人,有简洁明快、字字玑珠之感。用笔丰厚遒美,腴润沉稳;横细竖粗,对比强烈;起笔多露锋,收笔多回锋,转折多顿笔。结体严谨遒密,紧凑规整,平稳匀称,有少年老成之感,内松外紧之颜体风格得已形成。历来盛赞此碑者代不乏人。杨宾《铁函斋书跋》称:“鲁公书前辈多推《宋广平碑》与《争位帖》,而《楚金感应碑》(《多宝塔感应碑》)则在所痛贬,余谓《广平》、《争位》未尝不佳,然求其始终一贯,无一懈笔,则莫有过《楚金》者,以鲁公全力所在故也。”王澍《竹云题跋》以为“以浑劲吐风神”是颜鲁公得意之作。他说:“此碑书法腴劲最有态度。鲁公书多以骨力健古为工,独此碑腴不胜肉,健不胜骨,以浑劲吐风神,以姿媚含变化,正是年少鲜华时意到书也”。
《书谱》墨迹为小草的经典之作。通篇有章草气象、《兰亭》遗风,大草风神。其用笔精妙,典雅润致,俊拔刚健,遒丽华美。结字因字取势,据墨成形,随情而变,由感而异,团、方、长、扁、重、轻、涩、畅、刚、柔、聚、散、拙、劲、阔、收、直、绕、狂、逸、肆、诚等尽含其中,变幻无穷。
《小草千字文》为怀素暮年所作,完全脱去了狂怪怒张的笔势。用笔高妙雅逸,幽远意深,宛转圆通,筋骨内含。转折随势,难寻其妙;粗细由情,不见其机。结字收放有致,整体如枇杷晚翠,梧桐早凋,秋荷不败,冬竹犹青,长、扁、饱、枯、收、放、重、轻、畅、遒、密、散、绕、直、逸、朴、奥、华等各尽其妙。通篇神定意闲,简逸淡雅,气象超然,天趣自得,如得道老僧。
章草糅入狂草之书风来自元人,至宋克已臻化境。这一书风是一伟大创举,给狂草带来了斩新的时代,注入了新鲜空气,直至明代中后期及今日,善狂草者亦多有此象。
“奴书”之说古已有之。唐代亚栖《论书》云:“若法不变,纵能入木三分,亦被号为奴书,终非自主也。”《宣和书谱》评陈伯智书云:“雅意翰墨,无狗马之玩,作字劲举,而行草尤工,师其成心而自为家学,故名重一时。盖传习之陋,论者以谓屋下架屋,不免有奴书之诮。此伯智独能摆脱。”李应祯亦有“奴书”之论,他曾说过:“破却工夫,何至随人脚踵,就令学成王羲之,只是他人书耳。”极称张融“不恨已无二王法,但恨二王无已法。”并说祝允明“祝婿书笔严整而少姿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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