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富春山居图》将于６月１日在台北故宫博物院“合璧。元代画家黄公望用他最具特色的“长披麻皴”笔法现出淡墨远山的景色。图为《富春山居图》局部。（资料图片）



　　元代著名画家黄公望的传世作品《富春山居图》，因遭火劫分成两段，失散360年后6月1日将首度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合璧展出。美学大师蒋勋日前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：完整的《富春山居图》“就像一首交响曲”，建议市民欣赏时，可先到画尾的跋文看黄公望创作自述，“庶几知其成就之难”。



　　蒋勋说，《富春山居图》的重要转折都和庚寅年有关，公元1350年黄公望在画上落款、1650年遭火劫烧成两段，及去年“台北故宫”与浙江博物馆决定在“台北故宫”合璧展出时，正好都是庚寅年。他说，黄公望创作时年逾八十岁，历练通达，画作上大量的留白，融合老庄“有无相生”的哲学，是东方艺术不同西方画作很特殊的一点。黄公望不仅是画一幅画，而是把富春江的人文、历史都画进去了，透过笔下功力，把外在风景与内在心事完美迭合在一起，成为丰富的人文记忆。



　　“合璧”让山脉水源都有了头绪



　　蒋勋说，浙江省博物馆前段《剩山图》来台湾展出，得以和“台北故宫”收藏的后段合璧观看。两段焚烧分割以来，这是360年来第一次可以整体讨论作者全卷的构图章法。《富春山居图》烧成两截，前段名为《剩山图》，由浙江省博物馆典藏，后段为《无用师卷》，被蒋介石带到“台北故宫”珍藏，两卷首度合璧展出实在难得，连当年遍寻此图的乾隆皇都没这个福气。他说，《富春山居图》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，凡是和它接触过，都为它如痴如醉，就连乾隆皇帝都为它着迷。



　　蒋勋说，“台北故宫”收藏的《富春山居图》开头一段是一带丘陵，大约只占画面一半高度。一幅长达近七百公分的巨幅长卷，从这样低矮的丘陵开始，结构上有点不合理。丘陵上端还有一抹淡墨渲染的远山，也开始得有点没头没脑。因此，浙江博物馆收藏的烧断的前段来了，连接起来，《富春山居图》长卷也才有了真正结构上的完整性，山脉水源就都有了头绪。



　　蒋勋将《富春山居图》的故事娓娓道来。浙江省博物馆的《富春山居图》正是顺治7年吴问卿火殉烧断的最前段部分。烧断的前段原作，被吴贞度从火中抢出，重新装裱，剩下51.4公分，上下也有残毁，高度剩余31.8公分，这一段残卷的开头，被重新装裱，命名为《剩山图》，卖给了书画鉴藏名家吴其贞。虽然只拥有烧断的一小部分，吴其贞还是觉得满意极了，他也觉得这小小尺幅，一丘一壑，结构上完整，可以独立欣赏，完全看不出是烧焦后的残余。后来，吴其贞命名的《剩山图》在康熙年间转到了王廷宾手中。同治、光绪年间，再转手一位姓陈的收藏家。1938年成为画家吴湖帆的珍藏。1956年，吴湖帆将《剩山图》转给浙江博物馆迄今。“台北故宫”《富春山居图》的高度是33公分，《剩山图》是31.8公分，画卷丢入火中，外围一圈受火最严重，烧焦部分，上下截去约一公分多。



　　创作如同《命运交响曲》



　　蒋勋说，看《剩山图》可以了解黄公望最初作画的构图动机，从一座顶天立地浑厚大山起始，长篇巨制，拉开序幕，如同贝多芬《命运交响曲》第一乐章一开头的重音，庄严大气，有立刻震慑住人的视觉效果。也像李白《蜀道难》歌行长诗的开头几个短节奏的重音。



　　他说，这一起句，大气磅礴，塞满画面空间，峰峦圆浑敦厚，不露锋芒，缓和的土墩，层层堆栈，黄公望使用他最具特色的“长披麻皴”笔法，以毛笔中锋向下披刷，形成土壤厚实松秀的质感，山岚雾气迷离，表现出江南山水饱含湿润的水气特色。大山山头多堆栈的“矾头”，“矾头”是黄公望在他的画论《写山水诀》中特别提到的。



　　蒋勋说，《剩山图》近、中、远三座主山的山头都有明显“矾头”，小山石堆栈，分开前后山的远近。“矾头”山石间也用浓墨密聚点苔，浓墨的苔点，浓墨的小树丛，在淡墨风景中都形成醒目的视觉聚焦。《富春山居图》第一段墨色最美，墨色极淡，像透明的水痕，流动着光，一缕一缕的光，流荡在山岚薄雾掩映之中。墨色是一种“烟”，好的墨称为“松烟”或“顶烟”，是树木燃烧升起的烟，越轻细的“烟”，飞扬得越高的“烟”，越是透明轻盈，有被光线穿透的效果。黄公望的《写山水诀》数次说到“墨法”：“画石之法，先从淡墨起，可改可救。渐用浓墨者为上。”这是讲“墨”的层次，先淡而浓，可以修正添加，与西方炭笔素描的方法类似。《富春山居图》第一段特别可以看到一片淡墨山水间浓墨的醒目，浓墨用在“矾头”，用在“苔点”，用在“坡脚”，用在“树干”。



　　《写山水诀》中说：“胡涂其笔，谓之有墨。”蒋勋说，《富春山居图》第一段有多处水面都是用淡墨“胡涂其笔”，再以浓墨简笔勾出。《写山水诀》里黄公望慨叹“用墨最难”，在《富春山居图》第一段可以得到最好的印证。拿着《写山水诀》的画论，对照着看《富春山居图》，可以充分了解黄公望的绘画创作与美学理论的一致性。《剩山图》51.4公分的长度，从三座主山开始，到全幅三分之二，主山缓缓向左下倾斜成低矮丘陵，正好连接起“台北故宫”的后段。主山上方一带远山隔水相望，也正是“台北故宫”后段一抹淡墨远山的源头。当初火烧，卷在中间的画心没有受损，总共有636.9公分，非常完整，但是没有连接着《剩山图》来看，还是少了头，少了诗篇的起句，少了乐章的序曲。《富春山居图》第一张纸的一段是从《剩山图》的顶天立地构图一路向左下倾斜，视觉从大山移转到一带丘陵的中景，一抹淡墨远山长长拖带，如漂浮水上的一缕似有似无的雾气。



　　蒋勋说，黄公望用“墨”涂染，或用“笔”勾勒，他对构图的经营讲究，在第一段中可以见到功夫。



　　山寨版曾让乾隆走了眼



　　蒋勋话锋一转，他说，可惜第一段结尾处最精彩的“留白”上面压了乾隆命令大臣梁诗正写的长跋，二十余行的僵硬楷书塞满留白空间，破坏了黄公望原来构思的通透空灵。



　　乾隆命梁诗正写的大篇题跋正压在《富春山居图》第一段的结尾留白处。蒋勋认为，乾隆的题跋破坏了原作构图的经营，而题跋的内容更是对原作的一大误读。在这一段题跋一开始就说：世传“富春山居图，为黄子久画卷之冠。”乾隆10年(1745)，有人变造了一卷《富春山居图》伪作，卖入内府，乾隆如获至宝，在画卷上一再题记盖印，密密麻麻，不留一点余地。这一卷伪作也就是世人所称的“子明卷”，目前也收藏在“台北故宫”。这次特展，最著名的赝品和真品同时展出，也将让观众大饱眼福。



　　也许是上天开了乾隆一个大玩笑，第二年(1746)真本的《无用师卷富春山居图》就出现了。蒋勋说，乾隆或许没有能力鉴别真伪，也或许是因为在前一年已经大张旗鼓，赞美了伪作，密密麻麻的题记一时也难抹去，只好“硬拗”，指称后出的这一件真品是伪作，以真为假，要梁诗正撰写长跋，说这一卷《富春山居图》“其为赝鼎无疑”，直指这张杰出真品为“赝鼎”(伪作)。



　　蒋勋认为，乾隆身边的文士专家很多，一定有人看得出乾隆判断的错误，但是帝王身边的陪伴者也不敢或不愿意大胆违逆上意。黄公望的《富春山居图》硬生生被判为伪作，如同打入了冷宫。没想到，被乾隆有意或无意定为伪作的《富春山居图》，却幸运逃过一劫。因为乾隆只让梁诗正在上面题跋一次，虽然破坏了第一段的留白，却让整幅画卷保持清白完整，没有受到巧取者与豪夺者的亵渎污染。被误判为伪作，却使《富春山居图》长卷在“冷宫”里沉潜多年，逃过被过度爱恋的危险与伤害。



　　蒋勋最后说，乾隆也只看到该图的八分之七，而今跨越三百多年能看到两画合璧，不但黄公望先生会感到安慰，乾隆也会羡慕我们。